第59章 太夫人的品析

刹时红瘦 / 著投票加入书签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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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十一娘这时早已经履行完她的“人证”义务,在乔氏这番凌厉猛烈反攻下,彻底沦为陪衬,只眼观鼻鼻观心跪坐萧氏身边,母女俩就像隔屏下那对有若雨过天青淡色细腰瓷瓶——很清雅的一双“摆设”。

    她只听乔氏掩面叹泣:“阿家一贯目睹,我可有半分不慈苛薄这孽庶,虽称不上视若己出,可一应衣食起居,但凡五娘有,哪曾短缺她这逆女一份?可我这一片慈爱,竟被如此糟贱,十多年教导照顾,还莫如养只猫狗……这孽障陷我不义,可是要置我于死地,阿家可得为我作主!”

    呜呜咽咽得肝肠寸断,那情形好生可怜见。

    柳茵如这时却也不再争辩,匍匐跪地,就连细若游丝的哽咽声也彻底被乔氏发出的响动淹没。

    可这样态度,倒更比乔氏来得“精明”,颇有种事实胜于雄辩气势。

    “茵娘今日确有过错,不该只凭蛛丝马迹就妄自揣测。”韦太夫人待乔氏哭了好一阵才开口,有心略过柳茵如指控乔氏授意她在十一娘口中套话一事,很有“大事化小”的偏心:“不过她毕竟是个孩子,因为不安,沉不住气,又是出于关爱手足姐妹……我也明白阿乔你此时心情,换一个人,也会伤心,不过你到底是茵娘嫡母,就看在她往日乖顺份上,再宽谅一回。这样,我便作主,茵娘这几日也暂时莫去听讲,好生在佛堂悔过,须得要你这母亲原谅,才放她自由。”

    柳茵如并不觉得这一结果出乎意料,毕竟这时四娘、七娘只是被诏入宫,祖母当然不可能就因为她一番话处治乔氏,这样处断,看似责罚予她,实际却是出于庇护,将她“隔离”至佛堂,免遭乔氏毒手。

    直到这时,柳茵如悬在胸口的心才终于回落一半,果然如她所料,祖母到底还是忌防着乔氏,不至于不顾她“大义灭亲”之举。

    她当即重重叩首,毫不犹豫跟随曹媪前往“思过忏悔”处,那情态颇有些“英勇就义”壮烈之势。

    韦太夫人又再示意萧氏与十一娘回避,待堂上再无旁人,这才彻底与满面不甘的乔氏“交心”:“你当明白,事情张扬开,对谁都没有好处。”

    乔氏这才干脆收敛惺惺作态,微挑眉梢:“阿家这话,媳却不明。”

    韦太夫人挥一挥手:“倘若不生变故,四娘姐妹平安归来,我便任由你处治茵娘,可倘若被她言中……”

    乔氏挺直脊梁:“就算如此,与媳何干?媳确是被冤枉。”

    “到时,你自与你大伯解释。”

    竟然就急着推卸责任?乔氏冷笑,婆母果然如她所料,为了个贤名,也算步步小心。

    不过到了这个地步,竟然还企图置身事外,忙着将长房与二房对立起来,她好隔岸观火?乔氏只以为洞悉太夫人心肠,这时轻篾一笑,却伏低面孔:“恕媳惶然,竟不知当与大伯如何解释,天家尚且介怀裴郑逆案,这事,想必阿家也有洞悉,四娘就算婚事生变,也是被母族连累……阿家,当年大伯迎娶裴氏女时,媳远在蒲州闺阁待嫁,实不知……怎么替阿家在大伯面前转寰。”

    多年以来,乔氏还从未曾如此痛快淋漓在婆母面前毫不遮掩直诉肺腑,这时只觉胸口那堵闷气出尽,也懒怠装模作样,叩拜告辞,竟扬场而去。

    她才一走,萧氏却又再返旭晓堂,情知乔氏经此一桩已经彻底展现獠牙,自然说不出任何好话来,入内连忙劝解:“阿家莫与阿嫂一般见识。”

    韦太夫人这时却干脆斜靠凭几,微微一笑:“和她一般见识,岂不白白折寿?我一贯没这气性,这时更没这闲情。”待舒展开腰身腿脚,太夫人却又蹙眉:“虽我们有十一娘提醒在前,已经有所准备,然我也不曾料想此事竟牵涉七娘,不过以我对太后多年了解,也无非是用七娘逼迫我妥协罢了,七娘平安无虞,行舟莫太忧虑。”

    萧氏连忙裣祍:“七娘既为柳氏女儿,自有该当责任,阿家安心,媳不会自乱阵脚。”却微微沉吟,带着几分犹豫说到:“不过媳当初听十一娘提起阿茵那番言辞,只料阿嫂心怀别意,实在不料……”没料到今日竟然会出人意料上演一出大义灭亲与母女反目闹剧。

    韦太夫人又是一笑,不由摇头:“你虽警慎,可到底还是经事不多,又因出身富贵从未曾受过委屈,在察颜观色之上始终有些大意……当初你带十一娘到我面前复述茵娘之话,我听她竟然将茵娘神情变幻都一并道来,就想到这其中还有蹊跷。”

    见萧氏惊疑不定,韦太夫人微微坐正身:“你可还记得,十一娘当时别外强调,阿茵听闻乔氏曾经打探过袁氏如何时有短暂一怔。”

    萧氏蹙眉回忆,良久才摇头:“媳惭愧,当时未曾留意。”

    “倘若真是乔氏嘱咐阿茵从十一娘口中套话,阿茵又怎会对乔氏先有行动这事如此讶异,应当会联想是嫡母无功而返,才再授意于她,何须讶怔?”

    萧氏越发惊疑:“阿家莫非以为,十一娘已经预先察觉阿茵也怀别意,竟是早有预谋编造谎言,借这机会揭穿阿嫂?”

    “无庸质疑,事后我问过十一娘是否以为茵娘当日言行出自乔氏所授,你猜她如何答我?”韦太夫人却不待萧氏反应,自问自答:“她说,乔氏即使有所图谋,论理也不该授意茵娘,更何况,茵娘打探仔细不过王七郎才貌品德,不同于乔氏只关注袁氏态度……伊伊正是因为觉得蹊跷甚多,察觉这事不简单,仿佛不利四娘,这才干脆告诉你我。”

    萧氏完全呆怔了。

    韦太夫人微微咪起眼角:“这孩子绝非只是强记,好比小九,虽天资过人,但心性仍是孩子,哪如十一娘机心城府,我看,定为触生宿慧……行舟,我有一不情之请,或许会让你为难……能否找个时机,带十一娘往上清观,借着探望你阿姐之机,求请凌虚天师,看看这孩子面相。”

    这果然让萧氏心生犹豫,但她当然不会拒绝亲长所请,只垂眸称诺。

    韦太夫人却又将话题转归柳茵如:“我是早有预料,茵娘应当是刺探得乔氏欲谋四娘姻缘,借这机会摆嫡母一道,好教我庇护于她,可今日看她表现下来,沉稳果决,更有诸多盘算,也确让我……她利用十一娘年幼,无非是想借伊伊之口佐证乔氏别怀叵测,这也还罢,可她今日一番言辞,四面俱全,竟连担心被我怀疑早有洞察而不提醒在先,早在事发前防范未然也盘算进去,故而才未一口咬定乔氏面授机宜,总总都因她忐忑忧虑暗暗观察,始终不得笃定而限于猜疑,直到今日四娘姐妹获诏,才觉事态严重不得不提醒。”

    萧氏:……这一个两个孩子,加起来年龄也不到二十,怎么心机城府如此了得!

    韦太夫人却冷笑出来:“茵娘这年龄有此机心并不独一,不提伊伊,我早在闺阁时就见识过,同样为庶出……罢了,不提从前,我只说茵娘,她也确有艰难处,乔氏是个什么人,咱们也都看在眼里,茵娘生母刘姬,是她主动为信宜求纳吧?又是母族亲戚……刘姬与姜姬一般,都是软懦性情,从不张狂,可看刘姬现下日子,竟比乔氏陪嫁侍婢还多不如,为子女者,但凡有些血性,也会为生母抱屈,更不提乔氏还盘算将茵娘嫁与娘家侄子好一直把控,让茵娘终身受制。”

    萧氏也叹:“阿茵处境也确有可怜之处。”

    “所以,我虽介怀她只顾自身不顾手足姐妹,到底考虑年幼,顾及不到许多,才有心庇护她这一回,要说来,与茵娘相比,十一娘年纪更弱却简直多智近妖……”

    萧氏忍不住一个颤栗,好在韦太夫人接下来却是好话:“我细心观察下,她却不存歹意,本富机心却取直正,小心谨慎之余又不失大方明朗……我就举一例,依十一娘之智,足能判断小九为众星捧月吧,起初小九邀战,她倒不无犹豫,可眼看你有意提警小九,于是毫无保留让小九受挫……”

    倘若十一娘在场,听说这话只怕又要汗颜了,她保留得还蛮多……

    “事后,小九与她较劲起强记《晋书》,我暗暗观察,即便不当旁人面,每当小九沾沾自得时,她都会给予劝警,提醒小九谨记谦虚,而她也却有才能让小九心服,可之于这些事,行舟你从未听十一娘提起过吧?”

    萧氏又震惊了一把:“媳一无所知。”

    “可见十一娘是真感念你待她至慈,是以还报孝顺。”韦太夫人叹道:“话说至此,我也懒得瞒你,我对弱年便具心机城府者一贯存有偏见,当初察得十一娘智计不比普通,早想着留在身边好生观察,小九与她比较那场,只是一个恰好契机。”

    萧氏:……枉自己还以为诸事周全,和这些老的少的一比……简直愧煞羞煞!

    “可一番观察下来,她与四娘亲近,便是我这老于世故者,也看不出分毫牵强,所以我品度,当日伊伊将茵娘一番言辞直言与你并非仅只是奉承讨好,而是……也真有几分顾及四娘,也许,是因看出你对四娘诸多照顾。”

    这无非就是说,十一娘是真孝顺,完全不同于茵娘委屈求全的伪装。

    萧氏就这么在婆母这番盛赞之辞下,对十一娘更添爱惜之心。

    直接表现为——

    这日晚膳后,专程严肃叮嘱十一娘:“今后在旭晓堂,更要比无衣苑时勤奋恭顺,祖母慈和,你却不能骄纵……但有心事,因我忙于琐碎而不能顾及,你不妨直与祖母倾谈,不需顾忌,十一娘,你本聪慧,我知你能明白我话中深意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