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十四章 灰木血祭篇(十二)

二十七先生 / 著投票加入书签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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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常言说生死之间有大恐怖,最能让一个人迅速成长起来的便是经历生死之事,尤其是男人。这里不是说自己经历生死,而是生离死别。生离让人明白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,死别让人理解什么叫世事无常。有句诗说得好,未曾清贫难成人,不经打击老天真。

    阿鲁卡两世人生加起来都算顺风顺水,没有遭遇过亲朋好友的离世。或许是诛神者游戏这个名字的误导,或许是玩心未泯,他来到这个位面世界后还是抱着玩解密游戏的轻松心态,从未想过真的会有人死去。之前还很自得的对亨利国师说,他喜欢风险更大的选择,而不是麻烦的选择。现在他只想把自己的嘴巴扇烂,你为什么这么自大?为什么这么愚蠢?

    眨眼间,约法就死在了他眼前。他开始后悔,无比的后悔,尽管他不久前才说过自己从不后悔。如果他平时努力一点,或许现在就不会成为累赘,不会让约法为了救他而死?如果他不提出来找血神神司,或许还有其他办法度过危机,而不会被神司暗算?如果前两天在战场上,他没有冲动地跑去一命换一命,或许他现在还能动,自己就能闪开石球的冲击?

    每当人们遭遇难以接受的悲剧,脑海中就会冒出无数个如果,如果我当初如何如何,现在说不定如何如何。也只有在这个时候,人们才会第一次清醒地认识到,根本没有如果。你的懒惰,你的毫无责任感,你的冲动,你的不成熟,造成了现在的悲剧,没有挽回的可能。

    直到现在,阿鲁卡才算成长为一个男人,代价是约法的死。阿鲁卡一直深信什么事都是有代价的,但这个代价他付不起,他宁愿自己去死。

    阿鲁卡从空中坠落,双目通红,像是要流出血来。他知道现在所有人的生死都在转眼之间,他对不起约法,但没有资格继续悲伤下去。他狠狠地抽了自己一嘴巴,迅速地开始思考,观察山洞中的每一个角落。从绿湖骑士团表现出的战斗力来推断,这个世界应该不存在硬碰硬干掉石球的力量,艾诺斯秘宝总不会是给神明准备的吧?能被扔在熔岩神教里供奉的东西,主神不可能瞧得上眼,否则熔岩之神早就拿走了。

    他忽然注意到一个问题,太阳神雕像为什么没碎没倒?再一看去,太阳神雕像竟是纹丝未动表面连裂缝都没有。约法的残躯黏在雕像上,红白一片惨不堪言,阿鲁卡好不容易才忍住移开目光的冲动。冷静下来,他告诉自己,你没有资格沉浸在悲伤里。

    两虎相争必有一伤,太阳神雕像没有丁点损伤,那么……这时石球的仇恨转移到了攻击它的崔哈克身上,崔哈克见自己的徒弟惨死,顿时怒发冲冠,看架势准备和石球拼上一记。

    阿鲁卡见状连忙大喊:“不要拼!快跑!引它去撞雕像!”

    崔哈克看了眼石球,表面一层覆盖着的岩石盔甲崩落了许多,露出下方赤红色流动的岩浆,星火般的双目都快露出来了。他立刻明白了阿鲁卡的意思,知道不能意气用事,痛吼一声转身就跑,来到爱神的雕像旁边后摆好架势挑衅石球。

    石球大概没有智慧,谁引起它的注意力它就会攻击谁,莽撞地朝崔哈克冲了过去。两者马上要接触时,崔哈克壮硕的身躯一沉,灵巧地一个翻滚逃到了旁边,石球再次撞上雕像。作为一个太阳神血裔与壮汉,崔哈克的战斗风格确实有些不可思议,他的剑和人都像是毒蛇一般,突出快准狠,而不是勇猛刚毅。

    这次石球又一次受到重创,但还不足以致命。阿鲁卡明白了为什么山洞里会有四座雕像,这说明石球要撞击四次,凡人才有机会击败它。西农在旁早就看出了阿鲁卡的用意,把长剑当做标枪,奋力一投。长剑破空而出带起呼啸风音,精准地刺进了石球中心暴露出来的岩浆核心中,仿佛传说中战神的圣枪昆古尼尔。

    毫无疑问,石球是不会有痛觉的,但它敏锐地感觉到了西农这一击对自己的威胁,转身轰隆隆地朝着西农冲了过去。西农如法炮制,千钧一发间躲开了石球的撞击。但他终究没有自己老师的身手,左边肩膀还是被碰了一下。就是这么轻轻一碰,他整个左臂的骨头就碎了个干净,惨嚎一声滚倒在地。

    崔哈克也试着投出了自己的长剑,想要转移石球的仇恨,否则西农的生命须臾间就会消逝。可惜情急之中,他的长剑没了准头,刺到了岩石盔甲上,溅起一片火星,没有对石球造成什么伤害。

    石球再次撞击到雕像上之后,浑身上下每一块岩石都出现了龟裂,中心部分更加严重,火红色的核心已经露出大半,上面插着西农的长剑,剑尖都快被融化成铁水了。这核心的模样酷似人的心脏,上面布满岩层般的纹路,还在不住地收缩勃动。

    怎么办?怎么办?阿鲁卡浑身僵硬,不停地问自己。约法死了,西农也要死了,他该做什么?怎么才能把石球的注意力吸引过来?

    这时,他看到亨利国师跑到光明神的雕像旁跪了下来,左手敷在右手上,握着大名鼎鼎的三权戒指。其中象征着神权的那枚红宝石戒指上,冒出红雾似的光芒,带给人一种危险至极的感觉。如果说石球的冲击让人觉得自己面对着泥石流,此刻这枚红宝石戒指的光芒就让人觉得自己站在喷发的火山口。

    石球以谁的威胁大来判断攻击目标,能让它的仇恨从攻击到核心的西农身上转移,可见亨利国师这枚红宝石戒指的恐怖。亨利国师早就料到了结局,或者说不管石球攻击与否,他激发了这枚红宝石戒指后都只有死路一条,因为戒指上的红宝石是某种武器的原材料,没有加工之前引动就会爆炸,威力虽说不强,但炸死几个人没什么问题。

    他可以选择将戒指扔出去,但除非扔进核心里,否则伤不到石球。年老体衰的亨利国师没有这本事,唯有拿自己的命去换石球来撞击雕像。临死之前,亨利国师面色肃穆,毫无恐惧,他经历过的大风大浪足够埋葬一百个阿鲁卡,生死早已置之度外。唯有一件事他不放心,就是莱茵王国与希尔帝国之战。

    最后的两秒钟里,亨利国师转头看向阿鲁卡,目光中没有强迫,也没有遗憾,唯有一个疑问。我用自己的生命去换你的忠诚,你换不换?就像之前约法看向阿鲁卡的那一眼,他们将生的希望留给了别人,同时还送去了责任。

    许多人的生命换来了你的生活和生命,你凭什么不负责任?阿鲁卡明白亨利国师的意思,黯然地点了点头。下一秒,亨利国师就被石球撞到了光明神的雕像上,华贵衣裳被染成了赤色,血肉黏在雕像上缓缓下落,戒指上的红宝石失去了主人,没有爆炸。

    石球这次终于支撑不住了,庞大的身躯摇摇欲坠,扑通一声单膝跪倒在地。最后一次撞击不仅伤到了它的岩石盔甲,之前就暴露出来的核心也破碎大半。

    崔哈克早已愤怒异常,捡起自己丢出去的长剑,不顾一切地冲向了石球。阿鲁卡连忙吼道:“老师!别过去!它已经是强弩之末,放着不管就行了!”

    这个判断没有什么根据,但可能性很高。石球的核心和人类心脏的结构类似,或者可以看成车辆的发动机,受损之后不会自我修复,因为这里就是动力源。除非有两个核心,否则动力源受损就是致命伤,放着不管伤势只会越来越重。

    但崔哈克这次没有听进去,他舍弃了自己最大的优点,也就是灵活,而是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向石球冲锋。长剑划过一道笔直的轨迹,刺入了石球的核心之中,崔哈克还嫌刺的不够深,无法缓解自己心中的悲恸,继续朝里面刺去,甚至把手臂也伸了进去。流淌的岩浆几乎是立刻就重度灼伤了崔哈克,但他咬紧牙关死不放手,铜铃大的双眸中燃烧着愤怒的火焰。

    石球双眼中的星火渐渐暗淡下去,阿鲁卡和倒在地上的西农都松了一口气。谁知就在这时,石球好半天没有活动的双臂猛地挥动起来,像两把大锤般砸向了崔哈克的脑袋。一声西瓜被摔碎般的闷响过后,崔哈克的无头身躯软倒下去,脑浆与鲜血四散喷溅。石球眼中的火焰也终于熄灭了。

    “不要!!!”阿鲁卡痛苦地趴在地上,双手握拳狠狠捶地,捶的血肉模糊却毫无感觉,“为什么……为什么……”

    西农的眼中也露出茫然之色,一时间竟无法接受现实,连肩膀手臂碎裂的疼痛都忘记了。有几个人能接受不久前还有说有笑的亲朋好友眨眼间失去生命?约法的死亡已经让阿鲁卡和西农都悲痛万分,现在亨利国师与崔哈克的死去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,两个人几乎崩溃了。

    沉浸在痛苦中的两人忽然发现,自己身上的伤势竟在快速地恢复。碎裂的骨头被拼合起来,血肉像是活了过来一般在蠕动,短短几秒间,两人就恢复到了全盛状态。同时,他们的眼前弹出一道诛神戒指制造的幻象。

    【获得艾诺斯的馈赠:恢复全部体力与精神,全属性+5。】

    阿鲁卡没有心情去看,一挥手驱散了幻象,蹒跚到崔哈克的残躯旁,抱起自己老师同时也是养父的尸体,痛哭失声。

    我还没来得及叫你一声父亲,你怎么就能死了呢?

    什么事物都是失去以后才知道宝贵,什么人都是再也见不到以后才知道有多好。阿鲁卡以为自己不是个容易动感情的人,是个冷漠的邪恶分子。现在他才明白,他不是冷漠,也不是不容易动感情,只是他还是个孩子,天真又幼稚的孩子。他以为别人对他的好和付出都是理所应当,今天你和自己的父亲吵架,明天他还是你的父亲,不会因此而抛弃你。他以为自己不会失去这些,所以不懂得去珍惜。现在他愿意付出一切换回崔哈克和约法,他向天发誓自己再也不会和他们吵架,再也不会对他们冷嘲热讽,再也不会仗着有点小聪明欺骗他们……

    很多很多年,很多很多年以后,阿鲁卡才明白一个道理。有些人愿意被你欺骗被你欺负,不是因为他们比你笨,看不穿你的沾沾自喜。而是因为一个很简单很单纯的理由,他们爱你。

    西农静静地来到阿鲁卡身后,沉默不语,只是把手搭在了阿鲁卡的肩膀上。不知为什么,阿鲁卡哭的更加伤心了。